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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屋顶的歌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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逞英雄是一件很难的事,也是一件很累的事,因为英雄是很难的,也是很累的。

初新睡不着觉,他翻来覆去想着自己逞英雄的经过,品尝了晴钦佩的眼神里包含的甜美,又不得不开始思索一时爽快付出的代价,自己不光要去查一桩毫无头绪的假币案,还要追踪一个早已跑得没影儿的黑衣人,连那个养马人都没有说几句真诚的感谢,却像是惹了大祸般,草草敷了一点伤药就离开了。

他知道,在这个庄园干活报酬很高,商人是个愿意花钱的人。

凡是能挣钱的人,大多都是很会花钱的。

家丁下人宁可弯腰,宁可屈膝,因为这样的工作并不好找。忍一时的气,那个养马人就能让孩子和老婆吃到新鲜的肉,让自己喝点不那么浑浊的酒。

寻常人的生活不易,初新明白这个道理。

可他就是睡不着,他是个怕麻烦的人。

他突然想到,要是自己能在晚上偷偷地溜出去,是不是就可以省去很多烦恼。逃避有时候是种良方,多数情况下,逃避唯一的副作用是愧疚。此时此刻,轻微的愧疚好过无穷无尽的麻烦。

想到这里,初新就又两步跃至门口,他这才发现,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。

门不知何时被反锁的,没有一点儿声响,没有被他察觉。

初新却全然没去想这些,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选择了,没有选择的时候,他的想法又变得简单纯粹。起码他没有再听到另一个人的心跳声。

他很快就睡着了。

这一觉睡得很香,睡到日晒三竿,初新翻身下床,开始做起了俯卧撑。早起适量的运动不仅能帮助人认识自身的状态,还能理清纷乱的思绪。

从地上立起的瞬间,初新觉得体力恢复到了极佳的水准,事情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棘手。

他微笑着轻触被锁上的房门,门竟然缓缓开了,他竟然没有丝毫惊讶。

三叔的待客厅不仅摆满奇珍异宝,也挤满了客人,但三叔从不把他们视作客人。

有求于己的人,怎么算是客?

所以他的态度很倨傲。可他越是摆一副臭脸,来找他的人便越殷勤,点头哈腰的频率便越高。初新并不觉得滑稽,他知道这些衣着光鲜的人,其实有着和养马人一样的担忧。

初新在一边安静地等着,等三叔面前的人走得干干净净。三叔见到他,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模样。

和蔼可亲的意思就是有求于你。

初新没有任何得意的颜色,只是微笑着,三叔也微笑着,像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
“那么,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三叔您的吗?”

三叔又抚摸着下巴上的胡须,眯起眼睛道:“帮我花钱。”

初新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他只能静静听三叔解释:“你花的钱越多,市面上的钱就会流动得越快,假币就会出现得越频繁。”

初新还是有些不明白。

三叔举了个例子:“如果你是一个卖布的,有人花很多钱买了你的布,你会怎么办呢?”

初新想都没想就回答道:“我会去一家酒馆喝酒。”

三叔笑道:“你倒是个地道的酒鬼加色鬼。”

初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。

三叔接着说下去:“一家酒馆那位美丽的女主人,赚了你的酒钱,又会怎么办呢?”

初新沉吟了一会儿,说道:“她大概会去城南的巷子里找卖花女买花,那里卖的花又新鲜,样子又好看。”

三叔点点头,继续问:“那么这些爱美的卖花女赚了她的钱,又会去做什么呢?”

初新认识一位这样的卖花女,她的生活很简单:卖花,打扮,欢爱,直到年华逝去。他不无感伤地回答道:“她们会去买胭脂和好看的衣裳。”

三叔满意地笑了,因为他的逻辑逐渐完满了,他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;“卖衣裳的人赚了她们的钱,又会做什么呢?”

初新已明白三叔的意思。卖衣裳的人赚了钱,自然会去买布。兜兜转转之后,差不多数目的钱又回到了卖布人的手里,而这一次流通已牵扯到了起码四个人。

“可这样做为什么就能有假币的蛛丝马迹呢?”初新心里还是存着疑惑。

“既然我们发现了成色这样差的钱币,别人肯定也能发现。如果你又有假的钱,又有真的钱,你会先花哪一种?”

“自然是假的。”

“是了,这正是“奸钱日繁,正钱日亡”的道理。只要你花的钱够多,花钱够快,假币也会雨后春笋般冒出来。”

初新品了品本该用作褒义的“雨后春笋”,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
三叔又叮嘱道:“当然你花钱也不能太快,太快容易惹人注意。”

一旦你带着目的做一件事,千万不要引起别人的关注,这道理初新明白。

三叔比了一个“七”的手势道:“差不多七天花完,不快也不慢。”

初新忽然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三叔:“你为什么要花自己的钱去调查这桩案子?”

这完全不像是个精明的商人。

三叔只是叹了口气,慢慢把脊背贴在他身后的墙壁上,回答道:“等你拥有许多财富的时候,很多其他的东西在你心里的分量也会越来越足。”

初新不懂,或者说,他并不理解这句话,因为他从未拥有过这么多钱。他心里有很多东西比钱重要得多,不过他倒也一直梦想着天上落金银雨,他觉得有钱人的烦恼总是少于没钱的人。

现在天上真的落了这样的雨,还只落给他一个人。

“钱和马车都在庄园的门口,你可以回城里了。”三叔说完这句话,就闭起了眼睛,一副冥想养神的姿态。

初新转身打算离去,但又在跨出门槛时问道:“上次要买我的剑时,您告诉我,如果凡事都雇人去做,恐怕您就不会如此有钱了。”

商人睁开一只眼看着他。

“这回为什么您没有亲自来找我?”

商人睁开了另一只眼,缓缓说道:“你不是那种喜欢做直截了当的生意的人,我也就不能用直截了当的请法。”

“您就对我这么放心吗?我是说,就不怕我私吞了您的钱吗?”

商人笑了,大方地认可初新并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。

初新无奈地摇摇头道:“看来我永远不会像您这么有钱了。”

商人的眼睛又双双闭起,只张了张嘴: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我看人没有这么果断,也没有这么准。”

马车的样式是一样的,但初新知道,自己来时坐的马车绝不是这一辆,两辆马车上镶嵌的宝石有些许的区别。

马车夫也和来时的不同,虽然都用斗笠遮着脸,但两者的身形差了许多,之前的很健壮,这个马车夫却很瘦小。初新想,大概每一辆三叔的马车都配了特定的车夫。

钱装在一个箱子里,一半金银珠宝,一半是太和五铢,看着满满一箱子的阿堵物,初新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劲头。尤其是他的脑袋,热得发烫。

他兴奋,不仅因为眼前的钱,更是由于他正要离开这个吊诡的庄园。

发烫的脑袋没多久就被黑布缠了起来。

因为装了一个大箱子的缘故,马车的车厢有些拥挤,初新虽然看不见,但还是不停变换着姿势,既能保护箱子不被盗窃,又可以让腰背不怎么僵直。

他的心痒痒的,只有碰到箱子时,才稍平复。他索性趴在了箱子上面。

初新一直觉得,自己的生活已经足够好,可真的有一大堆钱摆在面前时,他才明白之前的想法还是幼稚了一点。

以前的好,是吃的讲究,喝得爽快,现在却不同,他现下有的钱能让他在这七天里享受豪奢的生活。

他很快睡着了。

趴着成了最舒适的姿势,无论是生理上,还是心理上。

马车停了,初新也刚刚醒来,他兴奋地跳下车,全然不顾自己蒙着的眼睛。黑布一圈一圈解开了,眼前的人让初新吓了一跳。

这个瘦小的马车夫竟赫然是晴。

初新看着咯咯笑的晴,不知如何是好,晴却拽着初新的手进了酒馆。

一家酒馆。

敏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,又像是佩服,又像是谴责,初新只能装作看不见。

可他的脸已红得像喝醉了酒。

装满宝贝的沉重箱子被四个人合力抬进了房间,他们都是敏的下手,只要是有钱的主,在一家酒馆都不用出门,就会有人料理打点所有的事情。他们已经从马车上镶嵌的宝石中看出了挣钱的机会,所以比任何人都卖力。初新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妥的,肯去寻找挣钱的机会,肯付出辛勤的努力,这样的人不发财,难道要让成天好吃懒做的人发财吗?

不过现在倒是他这个好吃懒做的人发了大财,他笑得有点得意,冷静下来的他,又在思索这笔横财究竟该怎么使用。

没钱的时候,挣钱很难,有钱的时候,花钱却也不容易。初新已经想了好几十种办法了,还是不能让自己满意地花光这一箱子的财物。

他想着去赌,可他赌技一般,在这方面的运气也并不算好,只怕一晚上就要输个精光。

他想把城南那些卖花女篮子里所有的花全都买走,好让她们能够开开心心地去买新衣服,快快乐乐地见各自的情人,可这样的话或许一年都花不完一箱子钱。

他想把敏店里所有的酒都买下来,可他一时之间也喝不完这么多酒,还是只能存在敏的店里,敏也就无法去买新的酒,钱就不能流通起来。

初新发现,有钱人的苦恼其实也挺多的,虽然都是些没事找事的苦恼。

更何况他也不能算个严格的有钱人,因为七天之后,这些钱都将在洛阳城的四面八方,不再属于他了。

他有些惆怅,又失眠了。

他的剑术老师曾告诉他,要是睡不着,不如去做点想做的事情。

初新想看星星。

他蹑手蹑脚出了房门,来到了一家酒馆的屋顶。

屋顶已坐了一个人。

晴。

她本是个晴朗的姑娘,此刻却像远山上的冰。

初新想:她一定有心事。他不想打扰晴,准备下楼,晴却叫住了他,让他坐在自己身旁。

“你一定很想问我,为什么偷偷跑出来。”

初新沉默着。沉默的意思,可能是认同,也可能是反对。

晴知道初新表达的是哪种意思,她继续问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问我?”

初新笑了笑,说:“你有没有问过我是怎么学会的那首歌谣?”

晴摇摇头。

初新道:“所以我也不会问你为什么要偷跑出来。”

初新不会主动去问别人的事情,他怕多问会触及不该触及的东西,戳到不该戳到的痛处。

晴明白这个道理,但她还是撅着嘴道:“倘若是我希望你问呢?”

“那我问你,你为什么要偷偷跑出来?”

初新刚刚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,现在却盯着晴,眼里闪动着光。

晴本想生气的,此刻却一点儿怒意也没有了,她感觉得到,初新问得很认真。

他的确是想了解的,只是碍于习惯和对她情绪的照顾,并没有显露出来。

晴开心地笑了。

她的笑容像是春日里解冻的溪水,在雪白的月光下流进了初新的心田。

“整天待在庄园里,无论是谁都会闷坏的。”

为了阻止心动的念头发端,初新想说些话分分神,就替晴回答了自己的问题。

他觉得这个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。

幽长的走廊,锁上的房间,神秘的黑衣人,喜怒无常的三叔,麻木的家丁。

只有她,这个活泼美丽的黄鹂般的姑娘,是让人欢喜的。

可在那个庄园里,仿佛美好的事物才是一种错误。

晴扭过头来,眨了眨眼睛道:“那只是次要的原因。”

“次要的原因?”

“以前也有很多这样的机会,但是我并没有偷偷跑出来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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