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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章:春风如缕几人痴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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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静儿,我一直欠你一把真正的剑,如今我终于可以有幸佩在你腰间了……”

密闭的空间里,声音幽幽响起,又悠悠飘散。

陆嘉静握着那柄青铜色的古剑,毫无花哨地笔直斩下。

承平浑身是血,他嘴唇颤抖,黑金的长袍高高鼓起,其间有光华哗然流出,如水银泻地。

那一身通圣境的修为在北府规则破碎的刹那已回到了体内,只是一剑之下,他本就如漏风屋子般的身子更千疮百孔,万千修为尽数流泻,他也抓不住一点。

长袍下血水流泻,又很快被水银色的法力蒸发干净,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,已看不到丝毫活人的神色。

随着他气机渐渐断绝,他的心湖气海破碎,其中潜藏的渊然飞出,如有吸引力一般地插在了北府的中央。

天地震荡。

与此同时,一道幽蓝色的光在承平身上挣扎而出,疯狂地向着渊然的方向飞掠过去。

他修的本就是魔道,只要残魂尚在,逃离北府之后,未尝没有借尸还魂,重新修行的机会。

林玄言疾声道:“他想跑!”

陆嘉静紧紧地抿着嘴唇,她再次举起了剑,三尺剑上四溢的圣识如风暴如潮涌,她衣衫乱扬长发飞舞,连握剑的姿势都很是吃力。

剑还未斩下,一道白虹般的细芒擦身而过,直指承平的魂魄。

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,那一点幽蓝的光在细芒间破碎。

利啸声痛彻神魂。在场的其余人无不觉得心神荡漾,如置身狂风暴浪之间,几欲失守。

“呼。”

季婵溪轻轻吐了口气,箭弦还在微微震荡,她依旧保持着射箭的姿势,在确认魂魄被一箭击碎之后,她才将随手捡起的长弓收到了身后。

似乎是生怕他们担心,季婵溪凭借着自己修鬼道的权威,复述了一句:“承平死了。”

陆嘉静嗯了一声,停下了挥剑的动作。改用剑尖顶着地面,支着自己的身子。

她也微笑着复述了一遍:“李二瓜死了。”

她目光缓缓扫视过众人,那些侥幸死里逃生,没有被一剑余威斩破道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。

他们手中依旧握着刀,只是陆嘉静持剑立在那里,他们竟然发现自己连抽刀的勇气都没有。

周瑾首先站了出来,她跪拜在地上,对陆嘉静行了个大礼,“陆宫主,我叫周瑾,是皇朝供奉念师,百年前曾有幸远睹过陆宫主的神仙风姿,先前我有眼无珠……”

陆嘉静抬起了手,示意她不用说了。

但周瑾仍是疾声道:“以后周瑾愿为陆宫主效犬马之劳。”

此刻其余的所有人皆是身心飘摇,道心在降碎未碎之间晃动,他们甚至不敢挪动脚步,去靠近那一柄剑,仿佛只要稍动,便会被那剑气切得支离破碎。

周瑾跪下之后,又有许多人心神失守,明明渊然已出,出口就在眼前打开,却也纷纷跪了下来。

他们可以对着天地,神坛,遗迹,君王下跪,但是对着一个女子下跪是他们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。

只是此刻大风已起,任野草有多骄傲,岂有不跪伏的道理?

陆嘉静看着他们,正要说话,季婵溪却抢先道:“立誓。”

她冷冷地看着众人,继续道:“立与道心牵连的生死誓,无论先前何门何教,从此以后唯陆宫主是从,否则直接将尔等剑杀于此。”

说完之后,她望向陆嘉静,轻轻叹息道:“陆姐姐,别心软。”

陆嘉静点点头,她将三尺负于身后。

像是有一颗巨大的石头从他们的胸口挪开,许多人都大口喘息起来,狼狈至极。

陆嘉静冰柔的嗓音响起。

“按季姑娘说的做吧。”

林玄言的幻象依旧漂浮在空中,似是一支随时都要熄灭的烛火,他冷漠地俯瞰着众人,那一双剑目冰冷直刺人心。

周瑾毫不犹豫地咬破了手指,她跪在地上,长发披散,低着头开始画符立誓。

许多人也跪了下来,咬破手指,写下生死的誓言,若有一日他们违背誓言,便会道心崩碎,直接沦为废人。

忽然间,一道剑气自空中落下,一个正在立誓的年轻人头颅被瞬间斩下,他身子垂到,手心松开,一支袖箭跌了出来。

林玄言将指收回袖中,银白色的剑目冷冷地望着众人。

众人心知肚明,一些本想暴起反击的人在心底轻轻叹息,收起歹念,也不去看那被斩去头颅威慑众人的倒霉鬼,只是低着头将誓言立完。

血誓立下,那是道心深处一点难以抹去的阴影。

陆嘉静闭目微微感应,点了点头,她侧过身子,道:“你们走吧。”

血誓立下之后,他们心反而定了下来,并未一涌而出,而是对着陆嘉静一一行礼,然后离去。

在所有人都离去之后。

陆嘉静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,她紧咬牙齿,拔出渊然,那出口重新合拢。她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。

季婵溪微惊,她轻轻拍着陆嘉静的后背,“陆宫主?”

陆嘉静摆了摆手,捂着胸口,示意自己没事。

而那浮在空中的法相在北府闭合之后同样闭眼,烟消云散。如雪花般落在了林玄言的肉身上,林玄言睫毛微动,却没有醒来。

季婵溪发现那柄绝世无双的神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,一层层苍蓝色的锈迹如墨水晕开,逐渐覆满了整个剑身。

空寂的北府里,灯火明亮。

北府的规则已被剑意斩碎,所有的长明灯也都重新明亮起来,此刻偌大的一座府邸,只剩下他们三人。

陆嘉静虚弱道:“我想睡会。”

季婵溪神色慌乱,她将女子拥入怀里,咬牙道:“不许睡。”

陆嘉静苍白地微笑道:“真的只是睡会,不骗你。”

季婵溪艰难地点了点头。

陆嘉静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,昏迷不醒。

另一边,那些落在了林玄言身上的剑意凝成了实质,宛若一层层蚕茧般包裹住了他,只露出了少年的脑袋,少年长发披散在地上,容颜苍白,清秀得好似少女,只是那眉宇间英气如剑,逼仄照人。

而季婵溪这才捂住了自己被皮鞭抽打得开裂的皮肤,缓缓地运转修为止血,后知后觉地说了声好疼啊。

安静的空间里,女子壁画绣了满地,刀斧剑戟刮擦的痕迹凌乱密布着,一袭黑金的长袍空空荡荡地落在地上,其上千疮百孔。

少女回想起方才那一幕的场景,仿佛只是从一个梦魇里走过。

她看了看昏迷的女子,又看了看被剑气蚕茧包裹住的少年,喃喃道:“这就是天作之合?”

她看着怀中女子清圣美丽的容颜,想了想,有些赌气地俯下脸,亲了亲她的脸颊,亲吻片刻之后,她干脆吻住了怀中的女子,轻轻撕摩着她花瓣般柔软的嘴唇,她看着昏睡的少年,心中无由地有些得意,而这些莫名的情绪,也成了这座孤寂府邸里难得的欢喜。

…………

碧落宫外起了一盆火,噼里啪啦的柴火声里,一张张写满字迹的宣纸被火光舔舐成灰。

裴语涵的瞳孔里也像是燃起了两团清冷的焰火。

火焰渐渐熄灭,开春的柔风里带着几缕木火的香意。

炭火明灭,裴语涵拂袖转身。

春风吹拂,如一首扶着后背的手,推着她缓缓前行。

风吹开窗户。

从外面望进去,桌案已被收拾地干干净净,墨砚书卷之侧还放着一个果盘,果盘里盛着几个余瓜。

裴语涵轻轻挑眉。

春风越过帘子,带去了一道剑意,那些余瓜在短暂地停顿之后裂开,整齐地排成了五千三百余片。

她看着这道随春风吹起又随之消散的剑意,微笑满意。

她转过了身,一个身段高挑的女子盈盈地立在不远处,水绿色的宽大裙袍随着春风翻飞。

裴语涵平静道:“师娘。”

这是这么多天以来,她们第一次真正见面。

夏浅斟微微笑了笑,道:“我和你师父要出一趟远门。”

裴语涵不知道说什么,便说了声知道了。

夏浅斟问:“你对我是否还有芥蒂?”

裴语涵没有回答,只是问:“你们还会回来吗?”

夏浅斟道:“自然会的。”

裴语涵点点头,道:“寒宫虽是我一手创办,但在我心中,一直是师父给我留下的遗产,所以这里也是你的家,而且我知道,师娘这些年吃的苦,不会比我少。”

夏浅斟嗯了一声,“但我心里,对你也一直是有亏欠的。”

裴语涵睫毛低垂,低声道:“不必如此,你们能回来就很好。”

夏浅斟侧过身子,目光融进了晨光里。

炭火犹有温度,夏浅斟问:“语涵今日在烧纸钱?是祭奠某位故人?”

裴语涵摇头道:“不过是些随笔诗文。”

“成文不易,何苦付之一炬?”

夏浅斟轻点炭火,死灰复燃,点点灰烬浮空而起,凝成几个簪花小字,那是焚去的诗句。

裴语涵静静地看着她,没有出手阻止。

“浮云一别后,流水十年间……”夏浅斟轻轻呢喃,“原来如此,原来语涵在这些年遇到了什么人么?”

裴语涵目光忽然冷了几分:“师娘何必明知故问?”

夏浅斟展眉一笑,素手轻点之后,灰烬散落。

裴语涵看着她的身影,在初晨的光里美的出尘,那一笑之间,任由谁都会心动。

她在等她回答。

夏浅斟缓缓道:“他没有你以前想的那么多情,也没有你如今想的这般无情。”

裴语涵沉默片刻,道:“我想和师父谈谈。”

……

落灰阁中,叶临渊静坐榻上,手中握着一卷书。

那是一本散落在塌下的书本,名叫《剑气双化通说》。他看着过往自己留下的注解,看着那关于漓江和曲河的描述,恍然间已是星河斗转了五百年。

门外传来了脚步声。

夏浅斟和裴语涵并肩站在门口,夏浅斟为她开了门,然后转身离去。

裴语涵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气,微微提起长裙,迈过了落灰阁的门槛。

叶临渊搁下了书,看着走入门中的少女,轻轻微笑。

“师父。”

白衣女子平静行礼。

叶临渊挪了些身子,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。

裴语涵坐下,大袖交叠放在膝上,她看着叶临渊的眼睛,他们离得很近。

叶临渊问:“徒儿这些天应该想了很久。”

裴语涵道:“徒儿一向比较笨,想事情自然要花比较久的时间。”

叶临渊深深第看了她一眼:“看你现在的样子,应该是想明白了?”

裴语涵犹豫片刻,道:“这样或许是对师长的不敬,但是我还是想问师父三个问题,可以吗?”

叶临渊点点头。

裴语涵问:“你喜欢过陆嘉静吗?”

叶临渊微微吃惊,他知道早晚有一天她会来问自己,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问题。

叶临渊想了想,道:“或许有过。只是那时年纪尚小,或许不叫情爱。”

裴语涵又问:“那你为什么喜欢夏浅斟?”

叶临渊道:“我们相逢危时,相依为命数年,荒山同行,她陪我跨过十万大山,不离不弃,我亦对她一见钟情,患难与共,等到苦难渡尽,自然要娶她。”

裴语涵弱不可闻地嗯了一声,其实她一直知道师父和师娘的故事,就像所有传奇故事里的那样,生死相依,互生情愫。很是寻常老套。

但这段记忆,他却没有送给林玄言,所以林玄言对夏浅斟的印象一直很是模糊,只知道浮屿之上有一个圣女,是前世的未婚妻。

裴语涵想了一会,觉得理应如此,自己与之相比,不过是雪地里捡来的一个少女。

见裴语涵不说话,叶临渊提醒道: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

裴语涵弱不可闻地嗯了一声,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:“越漂亮的剑越厉害吗?”

叶临渊陷入了沉思。

修道之路最怕的永远是人心,所以有心魔业障之说。或许通过精妙的推算可以推演许多事理的大概,但是人心难测,永远是此间最大的变数。

他甚至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,但是在裴语涵问出之后,他下意识地正襟危坐,似有灵犀悄然上了胸膛。

他沉思片刻,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

他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定义是什么,边界又在哪里。

裴语涵似乎没打算要等他的答案,又自顾自问道:“师父,若你回来那天发现剑道早已荡然无存,你的徒弟,未婚妻,红颜知己,修行故人都辞去世间,那你如何想。”

叶临渊道:“语涵,你说只问三个问题。”

裴语涵摇摇头:“这不是提问。”

这是质问。她本就没有希望他回答。

叶临渊懂了她的意思,却没有说话。这亦是他的心障,他自己也无法做到,所以更多的时候,他不会去做这些没有意义的扪心自问,修道之心如蒙尘之镜,只需要暂时拂去镜上烟尘便好,没有人可以真正做到灭情绝性。

况且大道无常,上天不会因为你爱谁或不爱谁而多眷顾谁。修行者只需要找到最适合的道路便好。

过了许久,叶临渊微微疑惑道:“你不想问其他问题吗?”

裴语涵道:“我有些笨,但是许多问题给我时间我还是可以想通,林玄言的记忆应该是师父给他的吧?你无法抹去那柄剑的神性,便想用人性取而代之,等到自己真正出关那一天,令其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你,心境失守,败在你的手下,重新被你打成一柄剑,一柄真正纯粹的剑,然后慢慢孕育出新的剑灵,为你所用……”

叶临渊点点头:“虽然细节还有所出入,但是确实如此。”

裴语涵苦笑道:”但是师父还是失败了,如今林玄言身在北府,没有出现在你的面前,而且……他似乎知道了自己不是你。”

叶临渊嗯了一声:“按理说他不应该知道,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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